話說從小到大,大哥是數學天才,我是數學白癡;大學聯考數學科他快一百,我只有二十;他摘甲組狀元,我高三時只懇求老天讓我沾到台大的邊……
最近非常多人跟我說「恭喜」。到了這年紀,有人忙著跟你道喜,通常只有幾種可能:你升官了、小孩考上好學校了、小孩結婚了,或小孩生了小孩。我從沒想過,是因為家裡出了個院士。
老哥當院士我被恭喜 他是數學天才我抱蛋
老哥當上院士,自是與有榮焉,但由我領取這些恭喜,未免受之有愧。他優秀的學術成績,我沒半點貢獻,最該聽到的是父親與天上的母親。只因父親年邁,新科院士與夫人都在國外,外界聯繫不易,而我在新聞界窩過十幾年,種種巧合之下,我被媒體找上,當了半日被「恭喜」的代領人兼老哥發言人。
記者要我說些大哥的小故事,於是我講了不少童年趣事,例如:大哥很愛閱讀,書架上什麼書都有,包括變魔術的書。第二天,網路新聞的標題這樣寫著:「新科院士×××,連變魔術的書都看……」滑鼠一滑,同條報導被各種網站廣泛引用,長達兩頁,專業成就被老遠拋在後面。
有個朋友看到,在MSN上送我一個促狹的表情符號說:「滿好的,中研院以後多了個大衛考柏菲。」雖說魔術師也是偉大的藝術家,但跟老哥的形象真的是兩回事。於是我決定出賣自己,說些真正的故事。
話說從小到大,大哥是數學天才,我是數學白癡;大學聯考數學科他快一百,我只有二十;他摘甲組狀元,我高三時只懇求老天讓我沾到台大的邊。我跟他中間還有個二哥,考試當水喝,聯考前一晚還幫家裡修冷氣,眉頭一皺也不皺就考上台大電機。
全家只有我,小一數學就抱鴨蛋,高三考三角函數拿過好幾次「五分」,而且還是因為我那好心的老師,為了不傷學生的心,一律用五分代替鴨蛋。
光環壓頂辛苦攀 爬進大學就被當
爬進大學後徹底解放,法律系第一個學期,憲法就被李鴻禧老師狠當。大哥當時已在哈佛念博士,我在電話裡跟他泣訴慘事,他在那頭沉默半晌,慢條斯里的說:「當就當了,補考就好啦!」(這樣真的有安慰到妹妹的驚恐與悲傷嗎?)
雖稱不上在哥哥們的光環下辛苦攀爬,壓力肯定是有的。到現在,我仍經常作一種夢,夢到快考試了,我還沒準備好,老師在台上講歷史,我低著頭偷背地理,考卷一發,半題都不會,醒來時萬分慶幸我已長大。
這幾天,我常被問的另一題是「你爸媽是怎麼教的,教出一個院士來?」還有人出主意說不妨由我替老爸代筆,出一本「教出院士兒子的十大訣竅」,我說甭了吧,讓人知道數理院士的妹妹數學抱蛋,再堂皇的訣竅也沒說服力。
不過不可否認的是,我的父母親很重視孩子的教育,從小為兒女打造了一個安心的成長環境,讓我們自由且自然的發展。他們知道或早或晚,孩子們總會找到適合自己的路。
以大哥來說,他的特質一向明確,他愛知識、愛科學,學校課業從來難不倒他。小時候我晚上一覺起來,睡眼惺忪中總見他的燈仍亮著,對他而言,閱讀與思考從不為考試,而是樂此不疲的志趣。大學聯考時,他志願全填數學系,我們全家很早就知道,學術,是他最自然的一條路。
自己的路自己找 不同路數有得聊
我不同,在兄長們學業太優的壓力下,大學畢業前,我所有目標都只為了「迎合社會期待」──至少,要進台大;至少,法律系要準時畢業;至少,考試不能被當得太離譜。
大學畢業後,我失業了一年,山不轉路轉,馬上改念看起來挺好玩的新聞。在碩士階段,我終於摸到自主學習的鑰匙,開始明白大哥為何總是拿著一枝筆和一本筆記簿,時而發怔時而振筆疾書。原來,一切的學習,都是為了累積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;而這滋味,真的很不賴。
儘管晚熟,我終究找到了自己的路。在求學的歷程上,大哥曾是我遙不可及的目標,年少時,我雖以他為傲,卻也最怕有人拿他跟我比;如今,我早有了自己的專業與自信。也正因我們不同路數,更有得聊,一如五根手指頭長短不一,卻各有各的功能,且彼此需要對方。
大學入學考試放榜之際,如果你家有考生,不論他考得如何,千萬別拿他跟他的哥哥姊姊窮比較。大學只是一個很短的人生階段,念大學的任務,是為了學會自主學習與獨立思考,替下一個階段儲備實力。沒考好,不是世界末日,只是下了一點雨,只要你夠認真夠誠實的面對自己,幾年後,說不定你比別人更會觀察天色,懂得未雨綢繆。
這是新科院士妹妹的故事。如果你想繼續跟我說「恭喜」,我還是會很樂於沾光的跟你說「謝謝」。
【2010/08/06 聯合報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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