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單‧享受生活

109.05.28

小滿的夜，經歷了一整晚的忙亂，終於沉靜下來了，三個孩子拖著他們疲憊的雙腳踱進自個兒的小窩裡，去尋找周公，去享受夜晚帶來的溫柔氣息；我依舊不得閒，樓上樓下來回忙著家務，不期然，眼角餘光流動間瞥見一束銀白色光芒，在滿室黝黑裡幽微散發，情不自禁朝著光源走去。

那道光在喇叭鎖被旋開之際毫不留情地透過門縫傾洩而出，映現一張驚慌失措的臉龐，那是秘密被發現的錯愕。

「這麼晚了，怎麼還不睡？」我不解地探問。

「我在做藝術課的作業，再畫一下，就去睡了。」大眼妹嘟著嘴，喃喃的聲調彷彿在乞求。

「又來了。」我暗自嘀咕著。最近，大眼妹常在夜裡趕這份作業，我雖不認同這作法，卻也無法阻止，因為我明瞭大眼妹白天要上課，晚上又要補習，她根本抽不出時間來作畫，偏偏對於繪畫，她沒有哥哥的豪邁，水彩筆信手揮兩下，就大功告成；她也沒有妹妹的隨性，想到什麼就畫什麼，她習慣一筆一劃慢慢地勾勒心中的圖像，習慣安靜專注地沉浸在那個專屬於她自己的想像空間裡。在平凡的日常裡，她是個大而化之的人，可是，在畫畫的世界裡，她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完美主義者。因著這個習慣，迫使她只好利用更深偷偷創作，如果不這樣，她將會懸念到輾轉難眠。

「再畫半個小時就要去睡喔！」「要不然明天會起不來。」我語帶無奈的叮嚀。

「嗯，時間到，我就去睡。」大眼妹緊閉的雙唇悄然呈現上揚的弧度，那是一種煩憂被理解的歡欣。

這幾年來與青少年相處的經驗告訴我，當親子間想法觀念不同調時，各退一步，找出彼此都能認同的平衡點，是親子關係和諧的妙方。就這樣子，大眼妹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，完成她喜愛的動漫人物—鬼滅之刃。

某一晚，大夥兒圍坐餐桌用膳，輕鬆自在地分享各自當天生活的點滴，席間，大眼妹輕描淡寫地提及，繳交作業時，老師對於她的作品頗為驚艷，認為可以送去參加全國美展。這番話猛地敲醒我內心深處的期盼，「參加全國美展」，這個提議倒是不錯，大眼妹這幅畫確實畫得很精緻，若能得獎，就可以在競賽表現上加分，無形中對未來的會考積分助益頗大。

「我問老師…」大眼妹的話將我神遊的思緒拉了回來。「如果沒得獎，這幅畫有沒有可能被丟掉？老師說，有可能。既然會被丟掉，那我不要參加了。」

「啊~」我叫嚷了起來，「不參加很可惜耶，難得妳有這麼好的作品。」

「我就是不想要參加，我不要我的作品被丟掉！」大眼妹斬釘截鐵地回應，她的臉上滿是不捨的神情。

對話戛然而止，空氣彷彿凝滯，我倆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。

這幅鬼滅之刃的畫作是大眼妹在生活的隙縫裡努力創作的心血結晶，任誰都會捨不得自己的作品被無情的丟進垃圾桶，繪畫比賽以後還有機會可以參加，但嘔心瀝血的作品被丟掉了，就真的消失了，即使重畫也尋不回創作時那份韻味與感覺；這番失落挫敗讓同樣也是創作者的我感同深受。既然如此，我又何必如此在意外在榮耀的追求呢。

「要不要參加比賽，妳自己決定。」我緩緩的說。

「我不要。」大眼妹的語氣因著我的理解而變得和緩，緊繃的神情因著我的接納而綻開了笑容。那天夜裡，大眼妹忙不迭地將那幅畫貼在她房裡的作品牆上，圓亮清澈的雙眸流露出自信的光芒，那是生命對自我的一種肯定。

小滿時節，稻田裡的稻穗己慢慢抽出，結出一粒粒金黃的穀粒，隨風搖擺，我惝徉其間，一股優雅的清香撲鼻而來，讓人感覺舒暢，腦海裡倏然浮現紀伯倫的詩句：「你可以給予他們的是你的愛，卻不是你的想法，因為他們自己有自己的想法。」繪畫滋潤了大眼妹國中枯燥乏味的生活，轉換了沉重的課業壓力，開拓了她的生命視野；這，是她的興趣，身為母親的我應該做的是引領她發揮自己的潛能，而非以世俗的框架囿限住她的人生選擇，錯失對自己選擇負起責任的學習。細細咀嚼與大眼妹的對話，這時才深深領悟到當青春期的孩子面臨抉擇時，他們需要的不是父母人生智慧的指導，而是父母的接納與尊重，讓他們可以如眼前這片稻穀般按照自己的成長步調，長成自己想要的樣貌。

小滿，是個醞釀豐收的時分；青春期，是個形塑未來成人的階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