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單‧享受生活

108.08.24

「媽媽，我這次作文可能會零級分喔!」月考後隔週，某個灼熱揮汗的傍晚，兒子沒頭沒腦地拋來這句話。他，詼諧的語氣裡，隱含著不確定的憂愁；我，渾然未覺，逕自認為「怎麼可能零分，一定又在跟我開玩笑。」

兒子進入青春期後，不僅個頭抽高了，連個性也變得開朗了起來，喜歡跟我分享學校裡發生的大小事物，諸如，同學間的打鬧玩笑、老師們變幻莫測的課堂情緒，當然免不了，還有些裝飾上顏色的笑話以及各種光怪陸離的想法。我常常搞不清楚，他說的到底是真實事件或者是他腦子裏醞釀的一個奇幻故事。

「再怎麼樣也會有三級分，最糟的情況就是一級分。兒子的文筆雖然不太好，但也沒有這麼差勁啊。」我心中暗忖。

往後幾天，兒子一直喃喃自語念著，「零級分」，像是魔咒般不斷在耳畔迴繞。我，仍舊沒放在心上。

夕陽西下，薰風習習，大地沐浴在餘暉的彩霞中，考後第三週，兒子放學回來，剛踏進門便衝著我大聲嚷嚷：「媽媽，確定了，我的作文零級分。」

「啥?」這句莫名奇妙的話，讓我昏沉的腦袋頓時清醒過來。

「寫作文時，我不小心曝露了自己的身分。」兒子囁嚅地解釋。

「啥?」又是一顆震撼彈。

我愣住了，一時啞口無言，眼角波光流動間偷偷打量兒子，瞥見自責在他的眼底打轉，悵然若失的雙眸澆熄了焦急追問的衝動。我三步併作二步地走到客廳窗邊，盤腿席地而坐，打開筆電，上網尋求google大神的協助：

寫作測驗作答注意事項：

1.作答方式：必須仔細閱讀完整試題後，撰寫一篇文章。

2.從第一頁右邊第一行開始作答，並不得要求加答案卷作答。

3.用本國文字書寫(正體字)、用黑色墨水的筆書寫(不得使用鉛筆)、不得使用詩歌體。若以詩歌體作答，該科不予計分。

4.不得於答案紙上透露私人身分或註記任何符號及圖形。若違反規定，該科不予計分。

讀到最後一項，恐慌感席捲而至，不由得打了個冷顫，終於明白，發生了什麼事。不過，我仍感到困惑不解，兒子的個性雖然迷糊但是遇到重要的關頭，他也是個懂得繃緊神經，認真看待的孩子，這次考試怎麼會犯這種顯而易見的錯誤呢，他到底寫了什麼，怎麼會將個人資料寫進去呢?

「不知道!」兒子噘著嘴，冷漠回應。

慍怒的情緒在寂靜沉默裡蔓延……，一聲低沉的響雷震動了四周的景物，我聞到雨的氣息─陰鬱的潮濕味，轉頭望向窗外，淡橘色的天空一下子變得陰暗，烏雲籠罩大地，籠罩青春的少男心，敏感且易怒。雷聲又轟隆響起，眼看暴風雨即將來襲。

我連忙轉移話題，輕聲細語的想安慰兒子，「沒關係啦，換個角度想，這件事是發生在段考，而不是會考，就當作是個經驗，下次不要再犯就好了……。」

我滔滔不絕地說著，不知為何，兒子的情緒開關忽然被開啟，怒不可遏地瞪了我一眼，高聲喊道：「我們導的(導師)也說同樣的話，還說我是犧牲小我，完成大我，我都不明白這件事讓我獲得什麼利益，得到什麼好處……。」

「導師的意思是說，這次，你雖然失掉作文的分數，但是，你的例子不啻給了同學一個警惕……」我趕緊打圓場解釋。

兒子垮著臉，一聲不吭地別過頭，一副已讀不回的執拗模樣，令我煩擾得難以言喻。

雨，滂沱的下著，攪亂一池春水，泛起點點惆悵的漣漪。

從此，這個話題成了我們不可言說的傷痕，隱藏在內心幽暗深邃的一隅，靜靜等待時間溫柔的療癒。

生活彷如煲一鍋排骨湯，用歲月微火慢燉，純粹而平淡，如今，湯裡摻進沮喪、內疚兩味香料，讓湯頭起了些微的變化，有了不同的滋味。

「媽媽，我星期幾要寫作文?」己有一年半了，我不停地向兒子提出，一個禮拜練習寫一篇作文的要求，兒子總有千百萬個藉口推脫，因此，寫作練習這件事就這麼的擱置著。沒想到，兒子今天竟然主動開口了。

每週，我會特別空出一個晚上的時間，一個專屬於我和兒子獨處的時光。我們靜下心來閱讀新聞時事，一同寫下讀報心得。剛開始，兒子搔頭皺眉想了又想，就是不知該如何下筆，我從旁一步一步地引導他思考，爬梳脈絡，建立寫作架構的概念。對我來說，這些概念如囊中取物，易如反掌；對兒子而言，卻是窒礙難行，叫苦連天。他幾度面臨放棄的邊緣；我不斷的鼓勵他，勇敢面對學習旅途上必須面對的挑戰。

三個月後，某個相約寫作的夜晚，在我們共讀一則新聞後，取出稿紙準備開始下筆之際，兒子若有所悟地喊著：「媽媽，妳不用教我了，我自己會寫。」「開頭用反問法，接著寫新聞大綱，再來寫我的相關經驗，最後寫感想。」我聞言，內心浮起欣慰之感。在寫作上，兒子雖然因為懶得動筆，懶得動腦，而顯得意興闌珊，但在我夜夜努力不懈的催眠下，這些口訣還是在不知不覺中駐紮他的腦海裡。

段考又來臨了。第一天的第一節就考作文。「超恐怖的!」兒子惶惶不安地低喃著，我安撫他害怕受傷的情緒，要他照著平常的練習去寫，去發揮。晚上，兒子對我露出狡猾的笑容，插科打諢地說：「這次的作文，我按照你的教的方法寫，我們就來看看我考幾分……」

往後幾天，我的心情始終忐忑不安，天天等待著成績的出爐，彷彿看到當年的少女，鎮日埋首在書堆之中，努力地不讓自己掉落名次。

結果終於揭曉了，作文成績A+。眼神交會的剎那間，我們開心的笑了，彼此沉浸在努力過後的得意喜悅，心中充滿恩寵與感謝，幽微地腦海裡浮現美國家族治療師薩提爾女士的這句話：「我們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件，只能改變這些事件對我們的影響。」

行走至人生旅途的一半，最深的感悟是無常如影隨形，我們無法逃避，但卻可以轉換心境去面對。兒子，我們沒辦法一輩子守護你，你也不會要我們的守護，做父母的只能替你準備一雙追尋夢想的翅翼，培養面對現實的勇氣，擁有解決問題的能力。

雨停了，天光乍現，厚實的烏雲隨風散去，一抹晚霞灑落玻璃窗，淺淺的橘黃色，一股煥然一新的氣息寧靜地流淌。